本文作者: 陈莉雅
28 岁的武老白(化名)带着三辆货车行驶在上海市区,随后在南京如法炮制,目前刚离开济南。他在微博上设定的话题 “#被矫正的恋人” 至今已经累积超过 1100 万阅读量。
与一般货车不同,这三辆货车紧贴彼此,并保持着相同的车速前进,车体贴着三句标语:为一种 “不存在的疾病” 治疗;《中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仍保留 “性指向障碍”;19 年了,为什么?
这是武老白所发起的抗议同性扭转治疗机构的行为艺术项目,名为 “恋人” 。网友们为之另取了名字,“中国版三块广告牌”,意即模仿电影《三块广告牌》,用广告招贴牌进行抗议。
三辆货车上的标语(图 / 陈莉雅)
“当你没办法用其他的形式把一些问题说出来,三块广告牌可以是一种方式。” 武老白说。他是山东人,本科主修摄影,毕业后于艺术相关的机构工作,并用业余的时间进行创作。
作为一名异性恋者,武老白过去并不熟悉 LGBT 议题,“之前我做了一本摄影画册,买我作品的人里有一名警察叫林壑,我们加了微信后,看到他很多言论跟我想象中的警察不太一样,我联系他能否一起合作项目,接触之后才发现他是一个同志,对我来说,这算是一个起点。”
就在武老白关注同志议题没多久,2018 年 4 月 13 日,新浪微博就发布公告称自己根据《网络安全法》等法律法规的要求,开展为期三个月的针对违规漫画、游戏及短视频内容的集中清理行动。主要清查对象包含:涉黄的、宣扬血腥暴力、同性恋题材的漫画及短视频内容。这则公告引发网友大量使用 “#我是同性恋”、“#我是同性恋的朋友” 两个标签发表帖子。
这起争议引起武老白的注意,他开始主动接触位于广州的 LGBT 组织,认识了「同志平等权益促进会」的彭燕辉,后者曾起诉过扭转治疗机构,并且胜诉。彭燕辉将中国现有的扭转治疗机构的名单,提供给武老白——武老白决定就以此为创作主题。
另一方面,“恋人”的另一个参与者是武老白的朋友、项目策展人郑宏彬。他策划的展览 “九个发布会”里包含了“恋人”这个项目,整个策划自从去年五月发起后,到现在才完成了四个。
郑宏彬是辽宁人,几年前与武老白在西安美术馆共事,之后两人接连到深圳工作,曾一同召集深圳城中村的居民组成“西三村乐队”,并在深圳双年展展出。而 “九个发布会” 则是郑宏彬召集九个艺术家各自进行的创作。它不是个实体的“发布会”或是展览,而是九个不同探讨社会问题的艺术作品。
2018 年 11 月 29 日,武老白在公众号上发起众筹,文章里提供最初规划的货车行驶路线,从上海发车,途中经过南京、济南、天津、石家庄、驻马店、合肥,最后回到上海。只要网友捐款,他们会以货车每公里的费用 20 元换算成里程数,越多人捐款就意味着这个货车可以跑得越远。
这个众筹计划并没有太大的声响,筹措了一个月,直到 2018 年 12 月 31 日,一共才获得 117 名网友的 9666.66 元,这意味着起先规划的路线无法一次走完,于是武老白决定分阶段启动计划,并且同时间召集更多人加入这项计划,第一阶段行走两个城市,从上海到南京。
1 月 6 日,武老白与郑宏彬从深圳坐飞机来上海时,称不上 “准备好了”。货车没确定,货车上到底该贴哪三句话还没想好,发车的时间与路线一变再变。武老白也不知道租来的货车是否能跨省使用,以及本地货车上路有哪些规则。
比如后来大量曝光的三句话,一开始武老白还在挣扎这三句话是否要采用比较软性的诉求。他的确希望能强硬一些,又担心太过直接强硬的诉求,会招来麻烦。不过,他也认为如果项目因为 “不可抗力” 而被迫终止,似乎也不是不好的事。
“有限的时间做有限的事。”武老白说。这句话基本上概括了后面几天所有人的状态。
第一站上海(1/11-1/12)
第一天,1 月 11 日上午 8:30
上海市松江区的一个公共停车场。武老白迟到了。
预先约好的三位货车司机挺准时。等武老白的时候,他们坐在其中一辆驾驶室里吃早餐,其中一人时不时看向停车场门口。人是武老白从货拉拉上找的,司机许正(化名)有一辆自有红色货车,巧合的是,他还有两位拥有同款红色货车的好友。
“一开始,他(武老白)就跟我说要三台车,然后从上海开到南京,车上会贴标语,我把这件事告诉我朋友,他们都说我遇到了骗子。”许正说。
原本的发车时间应该是在四天前,也就是 1 月 8 日。当时,武老白有个相当乐观的计划:三辆货车从上海出发,经由苏州开到南京,两天跑完,途中拜访 12 家扭转治疗机构。
但武老白对上海并不熟悉,不知道三辆货车在不同城市之间切换会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拜访治疗机构时会遇到什么,就连货车司机,也是前一天晚上才确定下来的。
许正的两位朋友一开始并不想接这单活。其中一个认为这些标语有些 “敏感”,如果遇上什么“意外”,可能会被扣分。但许正帮着武老白说服朋友,并说自己不介意同性恋议题,作为一名司机的职责就是开车,他们就是把车开好,只要不违法,通过不同形式宣传想法,没什么不好的。
1 月 11 日上午 9:00
原定来贴字的广告公司出了意外。对方先是跟武老白说材料不够,实际贴字时,贴字师傅又说要在凹凸不平的车体上贴字,相当耗费时间,加上当天下雨,车体湿滑又增加作业难度。
武老白本来计划十点以前出发,上午拜访三家同性恋扭转治疗机构,下午在上海市区绕一绕,并跟知名景点拍照,接着,晚上再搭乘高铁在南京,另外租三辆货车。他一直这样乐观预期。
在停车场上贴标语车贴(图 / 陈莉雅)
这一贴就是三小时,比预期的时间多了三倍以上,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又遇上要拜访的医院机构午休,行程继续再度往后延一个小时。
在贴字期间,郑宏彬与几名志愿者来到现场帮忙,他们这天的工作是跟车,并在后面跟拍。一起跟着的还有武老白的摄影师朋友王彦鹏、两名记者、一名纪录片工作者以及一名来自台湾的志愿者江皓皓(化名)。
1 月 11 日下午 14:00
发车以前,武老白问了三名司机开车的顺序。
许正看了一下沉默不语的同伴,说:“还是我当头车吧”,并替另两名司机安排好顺序。他开玩笑地对其中一名司机说:“你的车不是贴同性恋那句,是贴 ‘ 19 年了,为什么?’,这样你就放心了。”
许正的车上贴的标语是 “为一种 ‘不存在的疾病’治疗。”
今年 29 岁的许正是江苏人,身材高瘦,皮肤很白,眼睛小小的,说话时常挂着笑脸,笑起来脸会皱在一块。他说自己开货车已经超过八年,购入这辆红色货车还不到一年。
从松江开车到上海市区,若按正常车速需要大约一个小时,但因为三辆货车必须紧贴在一块,避免其中一台车掉队,使得路程时间加长不少。作为头车,许正除了让车速保持在四十公里以内,在弯道与红绿灯时还得一再确认后面两台车是否跟上。
武老白看起来累坏了,在车上拿起手机录了一会儿视频之后开始犯困。但不过一会儿,他又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小声念着打算问每一家扭转治疗机构的六个问题。他在深圳时,已经打电话给这些机构,初步确认他们确实正在对同性恋进行扭转治疗,虽然已经录音,但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之下,突然造访机构,他还是深感不安。
每当武老白紧张时,会下意识地来回搓自己的手指,他前往扭转治疗机构之前,搓手指的次数就会变多。
1 月 11 日下午 15:43
第一站是 “上海乐天心理”。武老白站在门口等跟车的人拍照、拍视频,同时也在等待货车在街上掉头。进去机构以前,他说:“好紧张啊,有种要开学了的感觉。”
“上海乐天心理” 是一家隐身在电梯大厦的心理咨询机构,空间不大,除了前台之外,进门的左右两边各是一间咨询室。墙壁上贴着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还挂着一个奖牌:“恭喜上海乐天心理咨询中心,荣获壹心理 2015 年年度最佳心理机构。”
武老白没有直接说明来访目的,他声称自己是同性恋者,希望能寻求改变。
前台人员了解武老白来意之后,请他到其中一间咨询室稍坐,并找来一名心理咨询师,而后武老白与咨询师谈了将近二十分钟。他本就计划这样做——收集咨询师的说法,收录对方说出从事“扭转”同性恋“治疗”等字眼的话。
结束后,武老白在车上说,他没想到这家心理机构的态度会如此坦然,甚至愿意接受咨询。
1 月 11 日 17:00
第二站 “睿灵心理咨询中心”。此时天色暗了,雨越下越大,车体外的广告牌几乎失去宣传效果,武老白先让司机先把货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而非找空档时间到外头绕行、曝光。
“睿灵心理咨询中心”有着民宅一样的大门,门旁放着一个印有心理咨询师资历的大幅广告看板。此前,武老白先问郑宏彬接下来的问话策略,郑宏彬回应,“主要有冲突感就好”。
一名咨询师打开了门,看到大阵仗的来访,愣住了。
武老白表明来意,并交代现场的摄影机都是拍他的纪录片。这名心理咨询师的情绪从疑惑,立刻转为愤怒,接着训斥武老白没有给予适当的尊重,任何未经告知的拍摄都是冒犯,侵犯隐私的行为。
这名心理咨询师立刻请工作人员把所有出口挡住,叫了警察,并表示警察来之前,所有人都不能走。双方僵持在电梯前面,不时陷入激烈争吵。此后,摄影记者与纪录片工作者主动向心理咨询师表示删除所有视频。同时,武老白与郑宏彬也向所有人表示,自己会负责这一切。
警察来了,这名心理咨询师再次表明隐私权受到侵犯,警方要求武老白与其他人交出录影器材,确定现场所有视频与记录都已经删光,又记录了武老白的个人信息,才放人走。
后来,许正说他们一直把货车停在外面的停车场,停没多久就看到警车,立刻跟另外两位司机说,“如果警察是有拿小本本的,肯定是来找白老哥的。”
1 月 11 日 19:00
虽然有人愤慨、有人惊魂未定,武老白还是决定跑完第三家。他决定减少跟他一起进入第三家 “心灵花园咨询中心”的人数。
一名前台人员了解武老白的来意之后,表示咨询师没有时间,但自己可以亲自了解他的疑惑。她的说法和第一家相似,比如需要判断真性、假性同性恋,以及拥有强大的信念才可以扭转之类。过程中,对方一直以一种类似治疗的状态,回应武老白的问题。
武老白离开机构时,困惑的表情就像从第一家离开一样。他决定今天的行程到此为止。
三辆货车将车子停在龙华中路上,把一行人放下车,相约隔天早上八点在相同的地点见面,准备绕行市区,找景点拍照。
第二天,1 月 12 日上午
武老白与郑宏彬决定在上海市区留下几张知名的照片作为宣传素材。与前一天的阴雨天不同,上海这一天略有阳光,武老白说:“今天还挺轻松的,就是在上海旅游”。
至于要前往哪儿“旅游”,武老白没有主意。刚上车的时候,武老白比较确定会去的地方只有东方明珠与迪士尼,之所以是迪士尼,是 “因为可爱啊” 。
许多地点都是临时决定的,许正也给了意见与想法,作为一名长时间在上海跑动的货车司机,他更清楚哪些地方比较好暂时停靠或是绕行。
在浦西前往浦东的路上,许正发现途中会经过中华艺术馆,于是建议武老白可以到附近拍照。
中华艺术馆前并没有太多的游客,三辆货车很快地就占到一个醒目的位置拍照。郑宏彬把照片与视频上传到微博,接着,三辆货车开始逐渐在网上引起讨论。
但不是每一个景点都这么顺利。
货车开到东方明珠时,由于附近车流大,加上货车无法随意掉头,郑宏彬与摄影师王彦棚找到一个拍摄点之后,双方光是来回沟通确定位置,就不停地在陆家嘴附近绕圈,绕了将近五次。
武老白自嘲说,“我们这个真的是艺术行为。绕了三次一般就是确定有目的性,但绕了五次就是一种有目的、但不确定干嘛的艺术行为。”
武老白不时地会关注路人是不是有注意到三辆货车,现实状况是,如果车子没有在停靠红绿灯或是暂时停靠在路边的话,路人确实很难注意到三辆货车上的字。
在车上,武老白时常手忙脚乱,他的手机画面不停地在共享实时位置、录影,以及听郑宏彬的语音讯息之间切换。就连行程也不如预期,原先计划从浦东去外滩,但途中录影小车没能即时跟上,到了外滩又发现货车不能进去,最终只能到附近的复星艺术中心停靠。
好在上午在中华艺术馆前的照片与视频开始在网上发挥作用,此前就已经了解这个项目的 “同志之声” 负责人花子乐找上武老白,问是否可以开始转发他们的视频。
目前,花子乐已经开始负责宣传 ”恋人”项目的实时进展,他说:”我现在已经是团队的一员,然后就是帮忙他们在线上协调,希望开端时有个爆点,中间可以有一些讨论,一直持续到最后的纪录片推出”。
接下来的路途当中,武老白除了随时沟通位置之外,还多了一项工作:关注微博上的动态:哪个大V转了、目前分享数、阅读数到达多少。
1 月 12 日,下午
由于找不到还有哪里可以方便停车、拍照,一行人去了司机口中的 “大烟囱”,即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为了取景,货车又开始来回绕圈。
这里正在举办上海双年展,武老白突然兴起看展的念头,被郑宏彬拒绝。郑宏彬提醒武老白,现在网上讨论的热度越来越高,当务之急应该是要赶紧释出微博可以用的素材,引发网友更多的讨论。
除了中华艺术馆前的照片,东方明珠与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外的照片也被转发到网上,这些帖子统一标签为 “#被矫正的恋人”。话题阅读量正快速增长。
货车在上海市区街道绕行,武老白的手机也不停地有讯息找上门,网友关心接下来的行程,希望可以到现场目睹。
武老白这才意识到,如果他早点发布行经路线到网上,或许能让有兴趣的民众围观,他也觉得自己应该在车上安装录影器材、准备一只手机可以打开位置共享。许正则在旁边建议,其实他们更需要的是对讲机,像这种近程沟通,如果一直用微信语音,反而很没效率。
许正曾经提醒武老白,如果货车到上海市区,可能会有风险。当货车行经江苏路与静安寺附近时,武老白说:“我心里还是有点期待,如果车贴被撕了,就刚好结束,当作上海站的结束。”
没过多久,武老白收到哥哥的讯息,后者在网上看到了弟弟和中国版三块广告牌的照片。武老白露出了难得的惊慌,他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些不了解自己平时在做什么的家人屏蔽了活动消息。他说自己不希望让家人担心,此外他也觉得家人很难理解他想做的事。
大约下午五点左右,武老白开始接到外媒的电话,几乎每一个采访请求,他都耐心回应。他的微信与微博也开始出现许多讯息,大多都是众筹捐款的通知,随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们所募得的金额就超过了先前众筹一个月的数字。
上海站在晚间七点左右正式结束。
第二站南京(1/13-1/14)
第一天,1 月 13 日 10:00
由于预定的货车无法跨省,武老白与郑宏彬决定坐高铁去南京。
9 时 45 分,武老白与郑宏彬匆忙赶虹桥火车站检票口。
“我们本来是说好本周回去(深圳)的。”武老白说。他与郑宏彬两人目前的正职都是在深圳市的一家艺术中心工作。郑宏彬淡淡自嘲,“搞不好我们已经被开除了呢。”
1 月 13 日,中午
“#被矫正的恋人”微博话题阅读量在一天以内就累积超过两百万,速度比武老白预期的还快。因此他们打算搭着热度释出更多素材。
武老白决定,在南京前期的移动范围都安排在货车所在地、南京地铁一号线终点站“迈皋桥站”进行,减少移动的时间。
搭乘地铁时,武老白的手机持续在微博与微信当中切换,他发现网友在 “#被矫正的恋人”的话题帖子下,质疑这项创作的动机,或者认为他们误解了性指向障碍的含义。武老白看起来相当无奈,“我之后会再找时间回他们。”
接下来是吃饭。武老白的手机通知依然一直响,新增的众筹总额快超过一万元了,一共有 136 人参与捐款。
1 月 13 日 14:00
南京预约到的是三辆白色货车。由于两名司机当天还得开车到晚上,因此只有一名司机跟武老白约在下午碰面。
武老白一行在商场里的星巴克等待,并趁空整理了素材,同时观察舆论:哪个朋友或是哪个大 V 又转了消息。一些 LGBT 圈子和女权圈的私信传来,有人希望他们能够关注雷闯的性骚扰事件,以同样的抗议形式为这件事发声。
至于明确的待办事项,比如制作车贴、联系志愿者确定路线、联系扭转治疗机构,没有任何一项有明确进展。
司机出现了。他的货车右边有侧门,还有凸出来的把手,可能会影响车贴效果,武老白虽然不满意车型,但由于时间关系,他只能想办法让车贴配合车型。其实司机并不是很明白武老白的广告牌计划。他唯一在意的是,不要撕掉原先贴在货车上的货拉拉贴纸。
1 月 13 日 15:00
武老白还没找到广告贴纸的地方。由于今天是星期日,迈皋桥附近的广告制作商店不是关门,就是休息,再不然就是需要去厂里制作物料,无法按时交货。
一家广告公司建议使用喷绘布,快速、便宜,挂在车体上也比较不费工。但武老白显得有些摇摆,此时,郑宏彬提醒武老白,这次的三辆货车跟上海的不同,如果要用贴纸,他们的印刷图档可能要重新制作。不过,就算用喷布,这家广告公司也无法解决平整的问题。
下午四时十分,郑宏彬突然说:“走了”,他离开广告公司,武老白不知所措地跟了上去。
郑宏彬在路上说:“这老板太纠结了。”武老白回应:“不是他在纠结。” 郑宏彬接着回:“难道是我纠结?”武老白:“你得考虑时间啊,我们到现在什么行程都没讨论。”
在考虑其他方案,像是发布 LED 广告的车(太贵而且时间太短),或是找过其他街区的广告公司(依然有各自的问题)之后,武老白和郑宏彬再度陷入争执,双方僵持不下。
武老白决定回到之前的广告公司,制作喷绘布,他觉得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方案。回去的路上,郑宏彬看到一个铝合金店,则决定过去问问看是否能做架子帮助固定车贴,老板回应今天根本弄不出来。此时,武老白几乎没办法隐藏不悦的情绪。
广告公司的老板在电话里告知武老白,他已经离开店里了,得半小时之后才能回去。
眼看天就要黑了,车子标语还没完全搞定。
1 月 13 日 18:30
广告公司的老板回来了,武老白匆忙赶到店里。老板告知他这个点发包过来,光是要等打样就要等到晚上九点,十点之后工人才有可能协助安装。也就是说,要一直到半夜才能完全确定车体的标语。
等待期间,武老白与郑宏彬才开始处理这一晚的住处。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同时联系南京的志愿者,并规划接下来的货车行驶路线。
晚间十一点,有两位师傅到了三辆货车旁开始挂布,雾气越来越大,气温也越来越低。近凌晨三点,武老白撑不住了,先回酒店休息,留下两名师傅继续把喷绘布挂上车。
第二天,1 月 14 日 09:00
原定九点发车,但喷绘布经过风吹了几个小时后,已经乱七八糟。武老白打电话给昨天的挂布师傅,对方没有回应。
三名司机请武老白去买一些材料,由他们重新把喷绘布挂上并且绑紧,结果效果好于预期,但因此发车时间又晚了一小时。
挂布期间,南京的志愿者也陆续来了,他们负责记录今天的影像,其中一位是法国摄影师。
一名老大爷骑车经过三辆货车,停下来仔细看了一下,念道“一九年了,为什么”。武老白苦笑了几声,并说:“我策划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很多人会把 19 解读为 2019,而不是十九年。”
1 月 14 日上午 10:30
司机发车前提醒武老白,下午五点以前,三辆货车一定要撤出市区,不然会遇上晚高峰。
第一辆的货车司机来自安徽,他对于三辆货车都挂上喷绘布后的效果感到惊奇,拿起手机拍照——但他完全不知道标语为何意。
车比预定时间晚开一小时,武老白同样坐在头车,路上司机因为一个送橘子的活,不停地跟朋友语音,武老白只能时刻提醒司机注意队形。
1 月 14 日上午 11:00
第一站仁康医院。这家医院是诊治精神病患者的专科医院。
武老白进入医院挂号,护士告知武老白,目前医生正在帮患者进行催眠,因此需要等待三十分钟左右。
武老白再次“扮演”一名尚未与家人出柜,而私下希望能扭转成异性恋的同性恋者。
替武老白看诊的马医生是这家医院里专门“治疗同性恋”的医生,他的照片和其他医生的照片一起挂医院走廊的墙上,关于马医生的简介写着: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从事心理咨询工作十多年,对催眠疗法有独特见解,擅长同性恋、婚姻家庭、青少年厌学、网瘾、恐惧症、强迫症等心理问题治疗。
面对武老白针对扭转同性恋的提问,马医生自信地告诉武老白:“仁康医院在解决同性恋的问题上,有着丰富的经验,但有个前提,首先自己得有强烈的主观意愿,就是我自己想改。”
马医生并没有向武老白询问过多关于他个人的经验,而是直接表示同性恋是观念问题,所以治疗的过程会先从认知做改变,接着,还得使用专业的技术方法,比方说催眠,治疗的中间也必须搭配药物以及“脑平衡治疗”。
所谓的脑平衡治疗是通过仪器刺激大脑,另外他们也会在认知上向患者灌输对生理性别的认同。
郑宏彬问马医生,脑平衡跟电击治疗的关系,后者很快反驳:“我们这种在行的人不需要用电击。”
马医生强调整个疗程只需要 15 天,费用只需要两万多元,每天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就能从同性恋变成异性恋。他也向武老白保证先前已经有好几个成功案例。
武老白对于这种说法,显得不知所措,事后他说,看诊时期内心非常紧张。
医生向武老白提议,如果希望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治疗,他可以当场花费 370 多元,进行检测,半小时内提供结果。
武老白答应了。
与此同时,三辆货车则是停在长江大桥下,由跟车组的志愿者和司机分享拍摄的成果,照片也很快地就分享到“恋人筹备群”与微博上。
检测期间并不开放任何人陪同,武老白独自做完整个检测,他做完检测时的神情交杂着疑惑、恐慌,但也带有一点好奇。
检测结果确实很快就出来了,武老白再次进入诊间进行看诊,马医生替武老白进行分析,认为就结果来说,他的分数可能有点高,也有强迫症的倾向。
马医生随即表示,如果要治疗,今天就可以开始。武老白似乎对所谓脑平衡的治疗感到好奇,他想知道具体做法到底如何,甚至考虑这会是纪录片里的重要素材。
就在他考虑是否让三辆货车与自己分头进行任务的时候,郑宏彬在旁提醒他这个治疗的费用与所需的时间,先吃个午饭,冷静一下再做决定。
1 月 14 日,中午 12:00
武老白离开仁康医院,情绪显得有些高涨。
1 月 14 日下午
吃饭时,郑宏彬与武老白大致沟通接下来的行程:到南京市景点拍摄,以及再跑一家扭转治疗机构“南京都市心理咨询中心”。
此时武老白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决定不跟三辆货车分开行动,而是按照原先计划,前往南京市区知名景点拍照,并将照片上传到网络。
上海行带来的捐款效果似乎已经在南京的第二天逐渐退烧,武老白需要更多素材再次引发关注。
他们决定先前往玄武门和夫子庙。
可惜的是,三名司机在车速上一直没能配合好,以至于跟车组拍摄出来的视觉效果不佳,不是三台车离得太远,就是第三台车落得太远。每一个景点都耗费比预估更久的时间。
三名司机对于如何保持相同车速也有着不同意见,在前往夫子庙的路上,三辆货车某次掉头时分散了。武老白得不停地与三辆货车沟通如何重聚。
时间逼近晚高峰,而武老白预约好进行下一家扭转治疗机构的时间是四点,货车向那个方向开去时,已经将近四点半。地方到了,武老白跟三名司机告别。
这家机构位于一个小区里的一户普通民宅里,没有明显的招牌,需要按门铃进入。
灯光偏暗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年长的心理咨询师朱老师,以及一名年轻的女性员工。
当武老白说明来意的时候,朱老师回应必须先花费进行咨询,1000 元一小时,如果不经过咨询阶段,他没办法透露更多的信息。
但武老白只想确认他们是否能够扭转同性恋或是进行治疗,朱老师则再三说明必须先咨询。
“一上来就 1000 块,这我不能接受。” 武老白说。
“他可是老教授、主任医师,1000 块不算高了。如果你的意愿很强烈,就有机会通过治疗改变。”女性员工说。
双方对是否花钱这件事僵持不下,朱老师不再表态,只问:“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女性员工告诉武老白,隔天的咨询时间也都排满了,而且因为他迟到,浪费了朱老师等待的半个小时。
这样的情景之下,进门不到十分钟后,武老白离开,南京行结束。郑宏彬说他们已经购买当天晚上十一点回深圳的机票。
接下来,三辆货车于 1 月 27 日在济南继续进行,那里是武老白的老家,他希望趁春节期间回家的时候顺便“行动”。
经过双城的经验之后,武老白表示,第三站济南确实比前两站都顺利许多,他们甚至找了无人机拍摄。
但其实在南京站结束后没多久,上海的司机许正就告诉武老白,他们公司被警察找了,理由与车贴有关。而当我进一步询问他近况时,他的态度与发车之前有了差异,他说自己无意谈论更多:“好了,我已经不是很想再谈这件事了,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伴随着三辆货车走过更多城市,“#被矫正的恋人”也引发了网友关注,花子乐负责的同志之声也陆续释出上海、南京、济南的短视频。
若观察阅读量的成长情形,也会发现话题的影响力并不像在第一站上海刚发车时,迅猛增长,且开始有些声音质疑武老白进行此事的动机,或是挑战扭转治疗的细节与观念。
“其实他们找到同志之声进行合作,就是因为我们核心方向也是科普,面对到现在出现的舆论和评论,我们事想让更多人了解同性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治疗。武老白是异性恋,但通过这个创作的过程,他其实在了解是很有限的,我相信他在这段期间学到非常多。目前很多医疗机构都还是依照性指向障碍的原则进行治疗,这样的悲剧很多,但大家没有看到。”花子乐说。
除了继续进行三辆货车的行动之外,另一方面,武老白也正累积最后的纪录片创作的素材,他们在网上召集全国各地曾经接受过性倾向矫正“治疗”的人,希望可以分享记录他们的经历。
“用事实对抗荒谬。”这是他们在网上征召网友时所写下的话。
原标题:“中国版‘三块广告牌’”的双城之旅,为一种 “不存在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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