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的毒 |我为什么做不来自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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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西坡

好几天前，就有读者朋友在后台问我，对徐纯合一事怎么看。我当时随便看了看新闻，看不懂。我后来又认真看了看新闻，还是不懂。我理解质疑者的逻辑，但质疑不等于事实。既然有足够的质疑声音，既然官方承诺在调查，那就等等，等等调查报告，等等千呼万唤的监控视频。

终于等到今天，调查结论和视频都出来了。于是我写了一篇文章，文章题目是《庆安枪案：权威消失造成的舆论死结》（见今天推的二条）。大家看了就会明白，这篇文章的核心意图并不是谈开枪一事的是与非。但我还是没忍住在文章开头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作为非专业人士，看完视频，我个人结论是，警察开枪是正当的，否则不单执法受阻，自身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胁。至于开枪是否一定要致命，正如有人讲的，在紧急情况下精确地控制着弹点并非易事。李乐斌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也说，“我把枪上完膛之后，他打了第二棍，打在了我持枪的右手上，我的手又痛又麻，快握不住枪了。我当时不能精确瞄准，他又在移动，在挥舞防暴棍……”

文章转到朋友圈之后，一位朋友复制出上面这段话，说“这些话，有病吧？”他接着说，“这个个人意见很恶劣。还好咱们熟悉，知道你是糊涂。”我怒了，回复他，“等着！我写个文章批判你！”

我本来想批判他不能容忍不同意见。但后来想想，犯不上，观点有冲突不假，但个人与个人吵得再凶也扯不到言论自由的层面。言论自由只能跟公权力去谈。但这篇文章还是要写。本文的意图同样不是为了谈开枪合法性，但我仍然愿意先废话几句。如果有同战壕的战友对我感到痛心，随他去吧。

从白天到现在，看了大量的材料和分析，各方的都有。目前我对“开枪是否正当”的判断大体不变，但有所修正。不变的是，我认为在徐纯合扔过孩子、抢走警棍之后，确实危及了警察的安全。（《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第九条规定：“人民警察判明有下列暴力犯罪行为的紧急情形之一，经警告无效的，可以使用武器：……（十）以暴力方法抗拒或者阻碍人民警察依法履行职责或者暴力袭击人民警察，危及人民警察生命安全的；……”）

修正的地方是，失去警棍之前，警察的处置是有问题的：1，徐纯合双手被控制后，警察没有对他使用诸如手铐之类的约束性警械；2，在对徐纯和的口头警告中，警察采取了拔枪的动作激化了矛盾。（引用自腾讯新闻《庆安枪案结论能否经起检验？》）

现在进入正题。虽然我偏向支持“开枪正当”，但我实在没有底气去做一个怒斥公知的自干五。倒不是由于我跟体制有多大的仇，也不是我多么需要与一个阵营不离不弃，而是舆论环境不允许。

当所有媒体都接到指令，禁止炒作，统一刊登“权威信息”；当质疑的文章被各网站删除；当网络跟帖中大量ID不约而同发出同样的帖子……这个国家怎么会需要自干五？

支持官方结论的文章可以随便刊发，质疑官方结论的文章走哪死哪，这样的辩论有什么意义？这就好比，你撸起袖子正准备跟别人干一架，突然杀出一帮匪徒把对方手脚绑住，回过头对你说，来吧！我相信，但凡有点是非感的人，都不好意思伸出手去。

权力不需要自干五，因为在他们看来，只要有大裤衩上面的大喇叭和库房里的枪，任何异议都可以消灭。即使你舔着脸上赶着去当自干五，质疑者一句话就能噎死你——不心虚为毛删帖啊？

自干五号称关心真相，可权力在乎的是真相吗？从种种行径来看，权力在乎的仅仅是秩序，而且只是眼下的秩序。

我似乎只能沉默。

附：

庆安枪案：权威消失造成的舆论死结

文/西坡

经过多日的等待，黑龙江庆安枪案调查结果终于公布。调查认为，民警李乐斌开枪是正当履行职务行为，符合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理及公安部相关规定。枪击事件全过程的监控视频也同时公布。原本许多人期待调查和视频一公布，舆论场上的扰攘就会平息。然而就我目力所及，没有看到平息的迹象，反而在局部有激化之势。

作为非专业人士，看完视频，我个人结论是，警察开枪是正当的，否则不单执法受阻，自身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胁。至于开枪是否一定要致命，正如有人讲的，在紧急情况下精确地控制着弹点并非易事。李乐斌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也说，“我把枪上完膛之后，他打了第二棍，打在了我持枪的右手上，我的手又痛又麻，快握不住枪了。我当时不能精确瞄准，他又在移动，在挥舞防暴棍……”

不过我心里虽然这样想，却不知道该怎样为开枪辩护。我自知，即使我付出再大的努力，也无法让质疑的声音结束。因为开枪是一件具体的事，但开枪之后引发的一连串舆论反应，就早已不是一个民警能够左右得了了。

如果说庆安枪案是一个关于中国当下社会的隐喻，那么这个隐喻的主题是权威的消失。正是权威消失造成了舆论的死结。

权威消失是从枪响之前就暴露出来的。徐纯合封堵候车室，民警前往劝阻，但是作为执法者的民警对徐纯合毫无权威可言，他没有听从，反而辱骂并用水平投掷民警，抢夺防暴棍拳击民警头部，直到民警拔枪。不把民警视为权威的，不止是徐纯合一个人，还有网络上大量的人。他们问，民警除了开枪有没有其他选择？你说没有。他们问，即使开枪，为什么要打中要害？你说，事发突然无法瞄准。他们再问，这是否因为平时训练不够？你无话可说。

能说这样的质疑没有道理吗？警察开枪杀害无辜的故事确实发生过。在只有警察有枪的社会里，提高警惕和要求当然是应该的。

这还仅仅是第一环。枪案发生后，庆安县委常委、副县长董国生代表省市领导慰问了事件中的受伤民警。这一举动本来是庆安县政府甚至绥化市、黑龙江省在为民警开枪的正当性背书，但是这恰恰是事情激化的关键一步。在真相模糊众说纷纭的情况下，当地官方的态度非但没有成功为民警的权威背书，反而把自己的权威搭上了。

网友稍一反击，董国光家人吃空饷、本人学历造假的事就被曝光了。很快，董国光被停职。事态迅速扩大，整个庆安官场都摇摇欲坠。据新京报报道，庆安官场遭遇“举报潮”，被举报事件已超十起。

地方政府在网络上的公信力本来就不强，千疮百孔的庆安官场更是让局面雪上加霜，背书彻底变成了添乱。自身就是泥菩萨，怎么保佑他人？警察开枪的权威，没有得到强化，反而与问题官员一起成为舆论攻击的靶子。原来是庆安官员躺了警察的枪，现在反过来警察再躺瞄准官员的枪。

事情到了这里，就已经是无可收拾的一团乱麻。你谈执法，他的执政，你谈闹事，他谈维稳。各说各话，各有各理。

现在是哈尔滨铁路公安局和央视在用自身的权威证明民警开枪的正当性。质疑声跟随而来。视频有了，但经过剪辑。质疑者说，“公开全部完整的现场视频，才有真相”。如果真的公布了，质疑就真的没有了吗？我相信不会这么简单。再完整的视频也总有死角，质疑者说真相就在死角里，你怎么答？回答，这是一个无底洞。不回答，在质疑者看来沉默等同心虚。

没有权威则没有真相。再细微的事都是复杂多面的，只要质疑者愿意，便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如果所有本应具备权威的机构在为他者背书之前，必须先自证清白，那么再小的事情都永远讲不清楚。如果机构还没自证清白却先被舆论证明了不清白，那么局面就更复杂了。公安局的结论人们不信，还可以诉诸法院，可是，法院判了之后人们就信了吗？问题是，中国目前有没有这样一个终极权威机构，可以无需自证清白地发布真相？

庆安枪案是一个隐喻，但这样的隐喻我们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与开枪本身的悲哀相比，层层权威的全部沦丧才是最悲哀的，它预示了一个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无法无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