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触动老师神经的是每个月打到卡上的工资和“富丽堂皇”的教育局大楼。
数据显示，文泉中学总资产有1382 .7万元，但负债却高达767 .66万元。
相关数据显示，洪湖市新滩镇北洲小学教师今年4月的工资多为一两千元。
“穷人难当家，我对不起大家。”在教育局局长何昌胜、市长夏锡璠先后以低姿态向教师们坦承家底，作出沟通和承诺之后，教师们开始变得安静。晚上8点，此次从讲台到广场，再到圆桌持续了4个半小时的会议，在市长讲话结束后，教师代表开始鼓掌。
5月7日，星期二，湖北省洪湖市教师停课的第二天。市长夏锡璠出现在政府大楼前，他让广场上的老师们聚到一起，试图以对话方式进行沟通，但嘈杂的人群并没有安静下来。
这一天，陈情的教师达到1000多人，占洪湖市所有教师的1/8。最后，夏锡璠改在政法委办公室接见了十余名教师代表。
教师们反映工资偏低，主要原因之一是绩效工资太低。但作为曾经的国家级贫困县，工资低是洪湖市各个行业面临的普遍问题。
按照湖北省教育厅的要求，2012年洪湖市的教育支出应该为3 .38亿元。但由于地方财政困难，在2012年年初的财政预算中，洪湖市财政的教育支出只有不到1.6亿元。
关于每年的工资支出，洪湖市财政局给出的数据是：2013年全市工资支出3 .74亿元，其中教师工资为1.9亿元———占财政供养人员37%的老师领走了全市工资支出的一半多。
但是，对于座谈会上市长和财政局局长给出的数据，很多老师并不买账。
教师：绩效工资太低
触动老师神经的是每个月打到卡上的工资和“富丽堂皇”的教育局大楼。
范艳霞的工资卡上显示，她2013年3月份的工资总额是1574元，对于这位有着十几年工龄的中年教师来说，如今这样的收入显然难以满足要求。
十几年前，刚进入到教育行业的范艳霞曾对未来满怀憧憬——— 那时，有编制、吃财政意味着有保障的幸福生活。可到了物价翻番的今天，拿在手上的工资单早已让这份工作褪去光环，身边的许多同事已开始绸缪别的出路。
“我身边有很多干了二三十年的高级老师，每个月的工资也就2000多元。”范艳霞抱怨说。
洪湖市教师的工资主要由岗位工资、薪级工资、教龄津贴、绩效工资组成，教师们反映工资偏低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绩效工资太低。绩效工资是以县为单位，按国家相关要求，由县具体制定额度，经济落后的地区，绩效工资就较低。
作为曾经的国家级贫困县，洪湖市在2013年财政预算中，财政收入为7.86亿元，其中地方财政收入为5.19亿元，中央和湖北省的财政返补有2 .6亿元，工资低是洪湖市各个行业面临的普遍问题。
就连市长夏锡璠在与老师的座谈会上都说：“自己每次工作调动，最直接的感觉之一就是工资少了。”
座谈会上夏锡璠自爆工资：“我的职务工资是830元，级别工资是764元。津贴是每个月1187元，我每个月要缴纳医保62元，要缴纳公积金278元，我每月卡上的工资2440元。”
但就是这样一个拥有94万人口的县级市，却要养活2.2万在编人员，教师人数达8291人。每年的工资支出，洪湖市财政局给出的数据是：2013年全市工资支出3.74亿元，其中教师工资为1.9亿元———占财政供养人员37%的老师领走了全市工资支出的一半多。
同时，2013年新增财政收入5690万元中，用于提高教师待遇的达到2183万元，所占比例达到了38%。
从这样的账面上来看，教师的平均待遇要高于其他部门工作人员的待遇。
但是，对于座谈会上市长和财政局局长给出的数据，很多老师并不买账。
“我们在上访时，也有政府工作人员给我们看他们的工资，有的确实没有我的高，但是为什么他们穿的就像干部，我们穿的还是农民。”峰口镇中学一名老师对以上数据提出质疑。
“没见过一个挣1000多元钱工资的人用得起苹果手机的。”这位老师说。
再一个刺痛老师们的就是那座“富丽堂皇”的教育局办公大楼。
这座新办公大楼2012年年底建成使用，共12层，占地约20亩。
为什么一个财政收入紧张，教师待遇低到了要停课的县级市，其教育局的办公大楼如此庞大？
教育局局长何昌胜在座谈会上向教师代表解释，这座大楼的经费，来源于老一中和老教育局大楼卖给开发商所得的资金，没有占用财政一分钱，也没有花费老师一分钱。
但这个解释因缺乏更具体的数字支撑，也没有透明的财务公开，许多老师仍表示不能置信。
老教育局大楼位于洪湖市沿河西路，靠近一桥附近，之所以将那块地卖给开房商，并再建新楼，何昌胜称是为了服从洪湖市的旧城改造。
每天在新大楼办公的有一两百人，但实际上，教育局的编制只有二十几个名额，绝大多数人员都是通过考试，从下面学校借调而来的。这些借调过来的办公人员虽然做的是教育局机关工作，但拿的却是地方学校的待遇。
相比教育局的新办公大楼，洪湖市的部分学校就显得要“破败”许多。文泉中学每年的高考升学率可以排在洪湖市前三，但其配套设备很难与其教学水平相比较。学校后面的操场疏于维修，已经杂草丛生。一位在文泉中学工作十几年的老教师告诉记者，他们所用的办公桌还是近10年前合并老七中时留下的。
8000万补贴被疑遭克扣
引发这次停课风波的，还有一个坊间传闻：省教育厅曾给洪湖市教育局拨款8000万元，用来改善教师待遇，但这笔钱到了各学校后，“只是过了一下，很快又收回了”。
南都记者看到，2012年11月20日，一笔“记字0030”的经费打到了贺龙高中的账户上，这笔款项共有1550万元，经费名称叫做“高中建设资金”。主管贺龙高中财务的朱姓副校长告诉南都记者，这就是去年从他们学校过账的部分8000万元的费用。一个月之后，这笔经费又被原数收回。
对“8000万补贴被克扣”的说法，无论是市长、教育局局长还是财政局局长，都予以否认。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并没有所谓的8000万元拨款，而是教育局为了完成省教育厅布置的教育经费投入任务所采用的一个“不得已的办法”。
按官方说法，“不得已”的并不仅仅是“8000万”。
2012年，按国家政策要求，地方教育经费的支出要占地方G D P的4%，但是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完成这一指标。
湖北省教育厅结合湖北省各地经济状况，按相关政策规定，对地方的教育经费支出比重进行重新分配，其中洪湖市要求达到财政支出的11.96%。
2012年洪湖市财政收入为7.3亿元，加上上级拨款的项目基金、发改委基金、社会保障基金等专项基金，财政总支出为28.6亿元。按照湖北省教育厅的要求，2012年洪湖市的教育支出应该为3.38亿元。
但是由于困难的地方财政，在2012年年初的财政预算中，洪湖市财政的教育支出只有不到1 .6亿元，距离3.38亿还差近1.8亿元。
何以相差如此之多？洪湖市财政局相关负责人给出的解释是上面的决策不太符合洪湖市的现状。
那么洪湖市又是如何完成这一指标，“8000万”又是如何出现的呢？
据洪湖市财政局总会计师、副局长白孝权介绍，为了完成这剩下的1.8亿元的任务，在年中财政审计时，财政局在预算中追加了4500万元经费，然后又从土地收益里拿出了5300万元，剩下的8000万元则是从高中教育经费里拿出来的。
所谓的“土地收益”是指旧城改造时，卖掉教育局和学校旧地所获得的收入。在2012年，洪湖市的这一收益共有7000多万元。
“但是由于这部分收益属于基金，并不在一般的预算里，把它组织起来之后，还要用于教育。”白孝权说，“从土地收益里拿出来的5300万元全部拨给了教育局，由他们支配，主要用在了教育局大楼的建设以及部分学校的配套升级。”
在年中财政审计中追加的4500万元，洪湖市财政局教科文科长王俊给出的数据是：1100万元用在工资调整上，1000万元用在实验室、自习室等装备配套上，1800万元用在学校建设性资金上，还有600万元用在了教师的医疗保险上。
其中1000万元的装备配套经费全部用在了义务教育阶段，当时国家投资1000万元，地方配套1000万元，总共的经费达到了2000万元，按照每个教室平均5000元的费用来升级教育装备。
其中600万元的医疗保险，停课教师们反映，在2012年，老师们到账的医疗费用只有一两百元，从今年1月份开始更是再没有收到医疗保险费用。如果有600万元的经费用在了医疗保险上，那么老师们收到医疗保险费用应该有七八百元。
王俊的解释是，这600万元的经费如果平均到每个老师，应该是803元，但这803元有70%要打到医保卡里，个人只能得到30%，也就是200多元。
在1.8亿元的“教育支出”缺口压力下，如果说以上1亿元尚属常规的财政手段的话，那么剩下的8000万元就显得“不太常规”。
洪湖市的高中教育财政属于自支自出，高中的教育收费并没有列入财政局的财政预算，也没有进入到财政局的统计口径，高中的经费实行收支两条线，经费支出主要是从他们的收入中来。
到2012年年末，洪湖市的高中教育收费基本上已经用完，要想把高中的教育收费重新组织起来已经很难。“不得已”的情况下，财政局从银行国库支取了8000万元，打在了洪湖市几所高中的账目上，并且不允许使用，一个月之后原款收回。
于是这就有了老师们从贺龙高中等学校账目上所看到的，2012年年底，多达上千万元经费打到了学校账户上，但仅仅过了一下，这些经费又被悉数收回。
对这种“瞒天过海”式的腾挪手法是否合法、合规，当地官方人士解释实为“不得已而为之”。
被“处罚”的补课费
风波之初，陈情的主体还是义务教育阶段的教师，但到第三天，洪湖市二中的老师们也加入。这些在很多人看来收入还算不错的高中老师，也开始为生计维权。
文泉中学一位老教师告诉记者，义务教育阶段主要是老师待遇问题，但是高中阶段的教育存在的是“生存”问题。
这名老教师说，在洪湖，本来就紧张的教育财政支出主要用于义务教育阶段，高中阶段的教育经费就更加捉襟见肘。不仅如此，不同于义务教育阶段经费全由国家拨付，高中阶段的教育开支有相当一部分要靠自己解决。
洪湖市教育局局长何昌胜介绍，同全国许多省份一样，洪湖市的高中实行差额的财政保障，高中教师的基本工资由洪湖市财政拨发，大约人均每年1.7万元。因为湖北省还没有全面实行高中教师的绩效工资，教师的绩效工资主要由过渡性财政补贴和过渡性津补贴组成，这部分工资则由各所高中自己承担。
经费来源少，支出又多，使得很多高中都面临着庞大的债务压力。这种在中国高等教育阶段里经常出现的负债情况，已经渗透到了洪湖市的高中教育。
据何昌胜介绍，目前贺龙高中负债700多万元，文泉中学负债600万元，园林高中负债300万元。
比如文泉中学，2013年4月份的资产负债表上显示，这所高中总共资产有1382.7万元，但负债却高达767.66万元。
学生的报名费、择校费以及少量的财政拨款则是维持学校正常运转的主要经费来源。但是这些费用显然不够学校的日常费用。迫于财政压力，向学生收取补习费用也就成为了洪湖市高中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比如文泉中学，学校每学期收取早晚自习、周六周日补课费用，每生400元，对于高三学生，暑假补课另外收取540元，寒假补课收取490元。这种现象在贺龙高中也存在，针对高三学生补课费用，贺龙高中寒假收取380元，暑假收取500元。
此事得到了教育局局长何昌胜的证实。
“周六、周日我们补课，本来不对，但是家长希望孩子们多在学校。”说起补课的事情，这位从事了30多年教育工作的老局长也是一脸无奈。
“补课属于教师额外的工作，但是财政又拿不出相应的补贴，收取补习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说。
据何昌胜介绍，周六、周日的补课费由财政统筹，即列入高中教育的收支账目上。寒暑假的补课是教师的个人行为，财政不统筹。高中经费实行收支两条线，收来的补课费依然会用在该校的教育经费支出上。
补课费除由财政统筹外，物价局还会按照相关法律以“乱收费”的名义对其进行处罚。据贺龙高中朱校长介绍，每年交给物价局的处罚费用约占补课费的8%。
对此，记者致电洪湖市物价局，一名吕姓负责人告诉记者，周六、周日补课是国家不允许的，物价局每年都会对高中进行常规检查，并且接受学生或家长监督投诉，如果发现有这样的行为，就会全额收缴。
另据主管价格检查的分局负责人陈浩介绍，他们在去年查处贺龙高中收取补课费用时，收缴的全额费用是15万多元。
“当时有学生向我们反映贺龙高中在收取补课费，我们在账面上看到的有15万多元，就全部收缴了。”陈浩回忆说，“收缴上来的罚款，也都按照规定上缴到了财政。”
但是作为一个拥有2400多名学生的高中，按照每生400元的标准，一学期的补课费绝不仅仅15万元。贺龙高中朱校长给出的数据是，一个学期，贺龙高中能够收到的补课费用为80万元左右。
而据老师们透露，在向物价部门“按比例上缴罚款”后，收补课费就变成各学校“合理合法”的收费了。
多年问题 一次爆发
3天的停课，一场4个半小时的座谈会，洪湖市教师们能够直接看得见的结果之一，就是市长承诺每个月提高120元的绩效工资。
“2011年，洪湖市干部和教师的津补贴增加了200元，2012年我们又安排了64元，今年我们增加了120元，全年就是1440元。今年的总津补贴达到11190元。由于前面的工作慢了点，预计在5月底打到卡上”。
当财政局局长将这一串数字说出来之后，台下的老师们议论纷纷。每个月多赚120元并不能真正解决他们的实际问题，不过这总算是争取而来的成果。政府其他的承诺还有提高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等。
“穷人难当家，我对不起大家。”在教育局局长何昌胜、市长夏锡璠先后以低姿态向教师们坦承家底，作出沟通和承诺之后，教师们开始变得安静。晚上8点，此次从讲台到广场，再到圆桌持续了4个半小时的会议，在市长讲话结束后，教师代表开始鼓掌。
停课风波暂时得以平息，但摆在洪湖市政府和教育局眼前的问题仍然很多。正如一位老教师所说，“这次教师停课，只是积攒多年问题的一次集中爆发”。
“教育是一个不能等的事业，不能因为财政紧张就忽视教育的发展。”一直在关注此次教师停课事件的范国锋博士说。
范国锋是华中师范大学基础教育研究中心博士生，他认为教育投资具有长期性，地方政府应该转变观念，不能仅盯着见效快的项目，应该依据相关政策加大对于教育事业的财政投入。
5月10日，当记者结束洪湖市采访，路过新滩镇中学时，那里正在召开着全体教师大会，一些情绪尚未平静的老师们依然在诉说着自己的诉求。
“最怕的就是问题没有解决，教师们消极怠工。”文泉中学一位老师说。
© dapigu for 中国数字时代, 2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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