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海外移民大潮》 文/薛涌
美国前国务卿布热津斯基曾回忆说，当年跟卡特去见邓小平，卡特咄咄逼人地要讨论人权问题，并特别提出移民的自由。邓小平马上回复：“给你们1000万够不够？”卡特赶紧转移话题。
这句玩笑，当然体现了邓小平在政治和外交上的机敏。不过也一直被当作笑话。邓小平调侃美国人唱的高调不切实际，但并非真心要送给美国1000万移民，也没有一个政治家会把这句话当真。但是，《华尔街日报》最近在一篇关于中国移民的长篇报道中感叹：连邓小平的想象力也不够用了。现在哪里是1000万的问题，是一个亿！该文引用香港一位移民专家的话说，到2020年，离开中国的人累计将有两亿！
两亿是个什么概念？这是中国人口的七分之一强。世界只有五个国家人口超过两亿。除了中美外，世界强国，包括俄罗斯和日本，没有一个超过两亿（印度和巴西进入强国之列还比较勉强）。当然更不用说，这两亿，基本是属于最富裕的中国人。他们散居世界各地，将成为重要的经济和政治力量，使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格局变得格外复杂。当然，《华尔街日报》还提出了一个更为发人深省的问题：在历史上，崛起的大国从来是吸引外来移民的磁石。中国怎么越是崛起人口越外流？
这一潮流最近特别引人注目，一个原因是2014年8月美国宣布：因为中国申请者过多，本财政年度的投资移民（即EB-5签证）指标已经用完。申请者要等来年的指标。人们不免浮想联翩：如果今年指标到8月就用完的话，随着移民申请的看涨，明年的指标可能4月就用完，再往后也许财政年度的第一个月就用完。如果政策不改变，投资移民这条路将越来越窄，窄到形同赌博。
我们不妨回顾一下投资移民的背景。这种投资移民计划，即EB-5签证，在25年前才开始，每年1万个名额，基本上是要求申请者投资美国的企业50万到100万美元，并创造10个以上的工作。这些名额，在2014年以前还从来没有被用完过。这一直被视为移民美国的捷径。在几年前，中国的投资移民，几周内就能把事情搞定。即使在最近，一般一两年的功夫也大致可以拿到身份。
拿EB-5签证移民美国的，每年所占的移民比例不足1%，一直不甚被人所注意。但是，最近随着中国申请者的增加，这一渠道马上就有被挤破门之势。2003年，美国总共才发了65个EB-5签证。2012年则上升到7641个。2013年达到8564个，其中6895个（也就是80%以上）来自中国。2014年才到8月，1万个名额就全部用完，拿到的人中有85%来自中国。根据美国的法律，没有一个国家应该占据EB-5签证的7%。只有在其他国家有用不完的名额时，这些空余名额才能分配给超额的国家。可见，中国的投资移民，实际上用的大部分是其他国家的指标。
美国的投资移民被挤破门，一大原因是邻居加拿大关门了。加拿大有类似的投资移民政策，要价比美国要高，80万加元，大致相当于73万多美元，结果很快被中国的申请者占据，在加拿大国内也引起选民的反感。许多加拿大人觉得中国移民把房价炒高了，却没有带来什么经济上的实惠。加拿大政府在2014年2月停止了这一投资移民的孔道。当时加拿大在香港的领事馆里，还有4.8万左右来自中国大陆的申请。加拿大政府的理由是，这样的投资移民政策严重低估了加拿大居住权的价值，意思是要价还是太低。但下一步开价是多少？加拿大政府至今还没有下文。
真正狮子大张嘴的，是澳大利亚。其投资移民的要价是500万澳元，大致470万美元。但是，澳大利亚不愁没人。美加一关门，澳大利亚就变得炙手可热。截至7月底，小小的澳大利亚批准了343个投资移民签证，一举融资15亿澳元，其中88%来自中国大陆。
象加拿大、澳大利亚这种两三千万人口的小国，对大规模移民是否会反客为主有着强烈的心理恐惧。在这方面澳大利亚恐怕比加拿大更厉害。加拿大人口3540多万，澳大利亚才2350多万，比一个中国的顶级城市大不了太多，并且其亚太的地理位置更容易受中国的影响。所以，澳大利亚会狮子大张口：白来的钱不拿白不拿，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反正没有几个人拿得出这么多闲钱来。比起澳大利亚，加拿大肯定觉得自己亏大了，要关门先调调移民者的胃口，也许接着要开出天价。
但是，恐怕澳大利亚也远远低估了中国投资移民的实力，相信门马上就会被挤破。这就引向了另一个问题：中国的投资移民，势头为何如此强劲？按说，这些要移民的精英，本是“中国崛起”最大的受益者。怎么会是他们先撤？
《华尔街日报》采访了若干中国企业家和有关专家，得出这么一条结论：法制不健全，企业家发家，可钻的空子很多。但是，一旦发起来后，过去让自己受益的制度，就成了对自身利益的威胁。一是这种制度保护不了自己的权益；但更重要的是，从第一桶金就不干净，呆下来还是夜长梦多。
当然，污染，食品安全漏洞百出，这些都不是适合富有阶层的生活环境。贪官则是另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根据中国的官方数据，自1990年代中期以来，贪官向海外转移了1230亿美元的资产。如今中国厉行反腐，这些贪官就更是呆不住了。根据美国房地产协会的数据，截至到3月的一年中，中国买主在美国房市倾注了220亿美元。
不过，不管怎么说，投资移民虽然卷入金额巨大，但人数全加在一起还是非常小。如今出国的中国人高达4800万左右。按这个势头2020年累计达到2亿，也并非全无可能。这些人中，仅仅极少数走投资移民的道路。最重要的一个通道，大概还是留学。以美国为例，中国留学生达到23万多人，最近的年增长率是21%。要是按照这个比率增长，没多久就破百万了。在英国的硕士课程中，中国学生的数量几乎能和英国学生分庭抗礼了。如今投资移民的孔道出现拥堵，一些移民专家就建议自己的客户：赶紧把孩子先送出来！
然而，留学也有难念的经。孩子不争气怎么办？2009年有报道称中国留学生回国率不足三成。仔细一分析就明白：这是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总数。139万人出国，39万回来，回国率28%。一直到1990年代为止，大部分留学生还是自己闯天下，基本不靠父母资助，而且主要读的是研究院，许多拿了全奖。毕业留下不回来的，主要还是这代人。这种拿全奖出去的学霸，如今总数并没有降低，只是在新近了留学大潮中，早就被靠父母缴学费的学生人数给淹没了。
2011年另有报道说：中国已送出224万多留学生，有将近82万回来。比例在36%以上。也就是说，把留学中的海归率累计统计，多加上最后两年的数据，就能把海归率提高了8个百分点。大概最近几年出去的大部分都回来了。另据美国海关的签证数据，中国留学生在美国拿到科学和工程博士的，留美率超过90%，居世界第一。很多拿了其他高级学位的专业人士，也一去不归。有本事的还是大多都留下了。由此我们很容易看出：最近几年靠父母缴学费出去读本科的，大部分都站不住。许多中国的家长和学生，在中国式的市场经济中形成了有钱什么都能搞定的观念。似乎搞不定就是钱还不够多。不知不觉中，把留学变成了消费。不错，受到美国经济衰退的影响，许多大学陷入财政危机，急需中国学生的学费来解救，乃至无所不用其极。有钱确实肯定能够留学。但这种消费型的留学，未必能享受留学的果实，即培养真才实学、在真正发达的市场经济中能力立身出世。
那么，到2020年后，海外两亿的中国人究竟是个什么构成呢？
我想，土豪型的肯定不会新鲜。但真正的主力，还是中高产阶层。这也是我们在生活中不停碰到的。在他们中许多是从普通工人、农民的背景中奋斗出来，还算成功，教育孩子也相当上心。他们期待下一代生活在一个更为公正、透明的游戏规则中。孩子大多还算争气。在孩子身上的教育投资，往往也不就会打水漂了。他们的经济能力，大致能够支持孩子留学，但投资则有些力不可支。所以，不管是今天还是未来，移民的主渠道依然是留学，而非投资。
© cctvcctv for 中国数字时代, 2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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