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安迪 报道 2013年05月06日
Sim Chi Yi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傈僳族47岁的农民柯守义(音译),在中国云南怒江河段附近的偏远农村赶着牛耕地。
中国丙中洛——怒江发源于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脉一座冰川,其源头是一条晶莹剔透的小溪,进入缅甸后缓缓流经该国的丛林,水面宽广,水流浑浊。怒江是亚洲最天然的水道之一,在流向安达曼海的途中,长达1700英里(约合2736公里)的河道不受阻碍。
但怒江作为该地区仅存的自由流淌的河流之一的日子不多了。今年早些时候,中国政府重启了在怒江上游修建一系列水电站大坝的计划,此举震惊了环保人士。怒江上游位于中国西南的云南省,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简称Unesco)认定的一处世界遗产所在地的核心地区,是世界上生态最多样化和最脆弱的地区之一。
批评人士称,该项目将迫使数万名生活在云南境内高地上的少数民族搬迁,破坏20余种濒危鱼类的产卵地。地质学家警告称,在地质活动频繁的地区修筑大坝可能对下游居民构成威胁——这里距离上月导致近200人丧生的四川地震的发生地不远。Unesco定于下月讨论是否将该地区列入濒危地区名单。
最大的输家可能还包括边境另一侧缅甸和泰国的数百万农民和渔民,他们依靠萨尔温江(怒江在东南亚的名称)维持生计。“我们在说的是一连串像小瀑布那样的大坝,它们会从根本上改变生态系统和依赖这条河流的下游社区的资源,”倡导组织——国际河流(International Rivers)的闫珂(Katy Yan)说。
2004年,中国前总理温家宝搁置了这个项目,今年3月卸任前不久,他又正式重启了这个项目。该项目加剧了长期发酵的地区紧张,其根源是北京方面计划在多条从中国流向其他缺水国家的江河上修筑大坝或让河流改道,以提振经济增长,并降低中国对煤炭的依赖。
根据中国最新的五年能源计划,政府的目标是启动全国大约36个水电项目的建设工作,这些项目的装机容量加起来将是美国的两倍多。
迄今北京方面基本上对邻国的关切无动于衷,这些邻国包括俄罗斯、印度、哈萨克斯坦、缅甸和朝鲜。中国拒绝签署联合国的水资源共享协定,该协定将适用中国的13条跨境河流。中国前水利部部长汪恕诚曾在介绍中国的水资源政策时说,“要么为每一滴水而战,要么灭亡。”在背包客喜欢光顾的宁静的丙中洛,那些珍惜怒江快速流淌的蓝绿色之美的人说,拟在云南境内建造的4座大坝,以及西藏已经在建的那座大坝,将不可逆转地改变旅游指南所称的东方大峡谷。这个长达370英里的峡谷山高谷深,覆盖着厚厚的森林植被。这里栖息着中国大约一半的动物物种,其中许多是濒危物种,包括雪豹、喜马拉雅黑熊和红熊猫。
薄雾笼罩下的村庄不可思议地依附在卡斯特地形的峰峦上,村民包括该地区的22个土著部落,大部分部落有自己独特的语言。“这个项目对当地政府来说是好的,但是对当地居民来说,简直就是个灾难,”42岁的万里说。2003年,他放弃了当会计的大城市生活,来这里开了一家青年旅馆。“他们会慢慢地失去自己的文化、传统、还有生活方式,然后就剩下一个平平淡淡的、毫无生气的水库。”
作为中国仅存的两条尚未被大坝截流的大河之一,怒江在环保人士当中拥有一批忠诚追随者,这些环保人士对中国许多水道遭受的破坏深感沮丧。3月,中国水利部公布了一项调查,称全国已有2.3万条河流完全消失,许多知名河流在污染之下退化。黄河在入海口处不过是一股发臭污水的细流,曾经水势磅礴的长江也因三峡大坝而变得平缓。三峡大坝项目耗资250亿美元(约合1541亿元人民币),迫使130万人搬迁。
对许多活动人士而言,怒江已成了最后一个阵地。“中国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条不被人类破坏的河?”身在北京的著名环保人士汪永晨问道。近年来,她去过该地区12次。
反对者称,这个项目在温家宝退休前不久重新启动并非巧合,温家宝是一个民粹主义者,当初他决定叫停施工,曾被视为中国初生的环保运动取得的一个标志性胜利。尽管温家宝没有完全取消这个项目,但地质学家出身的他当时誓言,在彻底评估环境影响之前,该项目不会继续。
但是官方并未发布任何评估结果,同时鉴于政府的目标是到2020年水力发电要占全国总发电量的15%,几乎无人认为该项目会因为环境方面的顾虑而放缓进度,尽管最初计划的13座大坝已减少至5座。环保人士杨勇称,“建大坝其实是关于协调人和自然之间的矛盾,但是如果对项目没有一个科学的认识,结果只能是场灾难。”
一些专家称,鉴于中国电力需求巨大,而过于依赖煤炭已经使北京和北方其他城市的雾霾达到空前严重的程度,中国别无选择,只能在怒江上建造大坝。但是,很多环保人士不接受政府有关水电是“绿色能源”的断言,指出大坝形成的水库吞噬了大片森林和农田。他们称,被忽略的还有植被腐烂所产生的甲烷和二氧化碳,此类温室气体是加剧全球变暖的主要因素。
新德里政策研究中心(Center for Policy Research)的水资源专家布拉马·切拉尼(Brahma Chellaney)称,“中国称大坝环保,是为大举建造大坝正名。”切拉尼表示,北京还未能考虑到大坝将阻拦大量淤泥,使下游农民失去传统上给过度种植的土壤带来的季节性养分。
中国已经在大多数河流上都修建了大坝,但怒江迄今未遭打扰,这突显出云南西北部的偏僻,这里离云南省省会昆明有两天车程,沿途的山路上新近发生的滑坡证明了这一地区地质的不稳定性。
虽然在2004年被暂停,但在怒江上修建大坝的工作从未真正停止,在北京移除了所有障碍后,国有水电巨擘华电集团开始加大规划力度。
本月早些时候,在暮色降临其中一个大坝选址马吉时,爆炸的巨响回荡在山谷中,工人们日夜不停地在峡谷壁上炸出深洞进行测试。33岁的工人李佳旺称,工程师们依然在尝试确定这里的岩石能否承受1000英尺(304.8米)高的大坝。
华电和水利部都没有回应采访请求,但是这个工程要继续推进的消息已经吸引了大量的外地人,这可能扰乱这里脆弱的少数民族社区。45岁的农民工洪峰来自湖南,他最近在马吉的路边开了一家商店,他称大多数顾客都是从中国其他地方来修大坝的工人。他说,“我们就是来赚钱啊,赚完了就走。”
在可能被迫搬离这些被江水泛滥冲刷出的肥沃低地的大约六万人中,多数人没有这种选择。他们主要是自给自足的农民,在几乎每一片平地都已被占用的情况下,很多人将被安置到人口密集的住宅小区,新小沙坝这个有124个单元的项目就是一例,该项目在大坝工程被暂停之前就动工了。
今年25岁的傈僳族人李甜一家被迫告别自己的土地。现在一个核桃加工厂打零工的李甜说,“以前我们自己种西瓜,多得吃不完。现在什么东西都要买。”
尽管地方领导对移民安置计划守口如瓶,但近年来他们努力将大坝工程包装为一件礼物,称其将帮助中国最贫穷的地区之一脱贫。
但在濒临怒江、有着众多木房子的风景如画的茶腊村,26岁的农民余尚平不觉得自己和乡亲们贫穷。他说,“这里是我们辛苦修建起来的家园。但是如果政府要修坝,我们没有什么办法。”
杰安迪(Andrew Jacobs)是《纽约时报》驻京记者。Patrick Zuo对本文有报道贡献。
翻译:张亮亮、陈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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