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早报》专访日本驻华大使木寺昌人，从对中日关系的分析寄望谈到他个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印象。木寺昌人感叹，日中关系困难，大使工作难做，反复强调两国关系深厚，日本对话大门常开。
问：您觉得现在中日关系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平。有说两国现在是在打仗的边缘。您觉得这个说法夸张吗？
答：媒体自由地写文章，但有时候里面会包括一些不正确的内容。我希望您的报纸上会有很多真实的事情。众所周知，日中关系在面临着严峻的局面。有的时候媒体把它夸张。
问：您上任的时候，就是中日关系比较紧张的时候，您面对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答：前年12月份，我作为日本驻华大使到任北京，那时候的日中关系面临严峻的局面。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作出了努力，但是改善日中关系并不容易。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脚踏实地地做了工作。虽然日中关系面临困难，但是我已尽可能和更多的人见面，访问中国各地，实施了走访外交，现在我还是很难见到中国的领导人士。但即使在这个情况下，我今后也将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地积累工作。我认为外交工作没有魔术或者奇迹，今后也将切实地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在到任一年时，接受了媒体的采访。那时候有记者提问，希望让我回顾过去一年，用一句话来概括去年。我回答说：把去年形容为忍耐和行动的一年，我认为这个情况今年也将持续，但正是因为存在困难，所以才更要全力以赴地工作。去年我访问了中国的多个地方，在各地访问了日资企业，日本人学校，与学习日语的中国学生进行交流等等。在中国各地都有为日中关系竭尽全力的人士，这一点让我深受感动。我认为大力支持在日中关系最前线全力以赴的人们的努力，这就是我的工作。今后也将继续做出努力。
您刚才提到的挑战，顺便说一下，来到中国后让我感到为难的就是讲汉语和挥笔题词。我的第一外语是法语，进入到日本外务省后，我曾经到法国进修，但我只会说一点点汉语。另外，我访问中国各地的时候，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都会被邀请挥笔题词。我对书法不太拿手，所以我看到毛笔和白纸的时候，每次都会冒汗。
问：中日冷战的僵局可以如何打破？如何避免冲突？
答：日中两国间有日中和平友好条约，条约的第一条是：双方确认“用和平手段解决一切争端，而不诉诸武力和武力威胁”。双方互相发誓和平，这是日中邦交正常化以来所一直确认的原则，我认为，中方也充分了解这一点。日本方面没有意图使事态升级，日本一贯坚决并冷静地应对事态。两国之间存在困难，但是正因为如此，至关重要的是开展包括高层级别在内的直接沟通。今后我也将为了实现高层级别的对话而做出努力。日方对话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
问：您刚刚提到，目前跟中方的领导没什么沟通。您会怎么说服中方加强沟通？
答：接受《南华早报》的采访也是一个办法，还有其他的各种渠道。我们会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把我和日本方面的想法传达给中国政府以及中国舆论。我们为此全力以赴。
问：日中怎么去避免冲突和紧张的情况出现？
答：日中关系面临着困难，但是日中两国达成共识的战略互惠关系的内涵是，即使存在个别问题，也要为了不使其影响到整个双边关系而加以控制，必须回到这一战略互惠关系的原点上，为此进行对话是有必要的。在各种级别进行对话是很重要的。日中邦交正常化以后，已经过去41年，日中关系已经变得非常广泛，而且非常深厚。
在经济方面，大约有23,000家日资企业在中国开展业务。据说，这些日资企业在整个中国创造了一千多万人的就业机会。2013年，日中两国之间的贸易总额，从国别来看，对于中国日本是仅次于美国的第二位。2011年,2012年，按照国别，日本的对华投资额排名第一。我坚信这样的日中关系是并不容易被破坏的。尽管政府之间的关系面临困难，但也要推进经济、文化、教育、体育等各种领域的交流。
问：经济关系。最近有数据说中日贸易可能会受到影响，您是怎么评价中日之间的贸易关系？这关系可以怎么加强？会不会有点担心如果情况下去的话，会对日本经济产生影响？
答：就像刚才我所讲的那样，在中国开展业务的日资企业约有23,000家，按照国别日本排名第一。据说日资企业包括直接和间接在内，创造了约一千多万人的就业机会。如此说，日中双方的经济关系是非常深厚的。今后也要加深对话和交流，同时维护和加强这一关系，这是很重要的。下个月将举行日中韩自由贸易区的第四轮谈判。我国认为，日中韩自由贸易区将促进地区的投资和贸易，同时也是有助于实施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的重要地区框架之一。我国今后也将积极推动有关谈判。日中韩自由贸易区谈判的启动是前年11月份达成一致的，也就是在日中关系面临困难的时候达成共识开始谈判。
另外，最近，在中国大气污染等环境问题引人注目。日本曾经举政府和民间的力量，解决公害问题。日本拥有克服环境问题的经验。通过这些经验，日本企业发展了环境技术。在解决中国所面临的环境问题上，日本的技术一定会起到积极作用。商业领域的环保合作，拥有巨大的发展空间。为了推进这一合作，我们将积极推动加强民间领域的交流。除此之外，针对食品安全问题，人口老龄化等中国所面临的许多问题，日本也曾经经历过。我认为，关于这些日中两国共同的课题，扩大合作的余地是很大的。
去年的三中全会的决定指出，中国要进行全面深化改革，日本企业也高度关注。通过改革，中国经济将实现进一步的发展，对于在中国工作的商业人士来说也是好事。对于去年三中全会的改革方针，如何具体落实，我们抱着很大的期待，予以关注。
问：中日双方的文化交流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答：日中两国在文化上拥有一个良好的共同点，那就是汉字。虽然两国的语言在发音和语法上完全不同，但是日中之间通过汉字能够传达很多事情。在隋朝、唐朝的时候，很多汉字从中国传到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率先从西方学到各种各样的词汇，之后中国又从日本吸收了各种词汇，比如说，“共产党”、“社会主义”等词是在日本创造并传到中国的。
另一方面，明治维新的“维新”源自中国的古典著作《诗经》。就像这样，日中两国作为亚洲邻国，相互交流互相影响。
前年9月以后，日中关系持续处于困难状况，政治上的问题给两国的文化交流造成负面影响，这一现状是非常可惜的。我认为日中两国之间应该有更加广泛的文化交流。但是，我对日中文化交流并不悲观。中国的年轻人通过网络可以随时获得有关日本的信息。日中两国的年轻人，看同样的漫画、动漫、电视剧等，并感动，这令我受到鼓舞。我们曾经邀请日本动漫的配音演员在大使馆举办交流活动，每次都有很多狂热的中国粉丝参加。在中国学习日语的人数已经超过100万人，占全世界学习日语人数的1/4以上。
另外，《三国志》、《西遊记》也是很多日本人喜闻乐见的读物。学习汉语的日本人也很多。
除了经济方面，在文化方面，也有许多人支撑着日中关系。我期待今后的交流能够更加活跃地开展起来。
问：两国人员来往有没有受到紧张关系的影响？
答：我一直认为，日中两国之间的人员往来要进一步增加，这很重要。我的回答可能比较长，但是我想说一下我的想法。
在大约40年前，日中刚刚邦交正常化的时候，日中之间的人员往来只有不到1万人次。2012年增加到约539万人次，创历史新高。之后有所减少，去年有大约420万人次。尽管如此，日中之间现在每个月平均都有大约35万人次的人员往来。特别是访问日本的中国人虽然在前年有所减少，但在2013年有大约132万人次，这一年的游客人数有所增加，并创历史新高。尤其是，今年由于春节前的旅游需求剧增，1月份的签证发放量大幅增加。团体旅游签证发放量约78,000件，达到去年1月的10倍以上。个人旅游签证有约30,000件，到今为止是单月的最大发放量。春节期间我在东京，我本人也在东京的银座和新宿看到了很多中国游客玩得很开心。
另一方面，访问中国的日本人同样前年大幅度减少。2013年为约287万人次，依旧没有恢复到原有规模。这不仅是受到日中关系的影响，中国严重的大气污染等所造成的影响也较大。尽管如此，每天很多人在日中之间往来，这些往来还有着很大的发展空间。预计今后在各个领域会有更多的人往来于日中两国之间，我本人也将为此做出努力。
日本政府正在推进日本旅游活动“visit japan campaign”，设定了包括中国大陆、香港在内的14个重点市场。我们今后继续为增加访问日本的外国游客而做出努力。去年访问日本的外国人首次突破了1,000万人次，突破1,000万人次是日本长期以来的目标。东京将举办2020年的奥运会。在此情况下，日本政府设定了目标，即到2020年访问日本的外国游客人数增加到2,000万人次。我期待以成功举办奥运会为契机，进一步扩大与中国之间的体育交流及观光旅游，推动日中两国的交流，加深相互理解。
我还想强调，人员往来当中很重要的领域就是青少年交流。肩负着日中关系未来的青少年之间的交流对双方都极为重要。我的夫人在1984年作为当时的胡耀邦总书记倡导的“日中3000人交流”中的一员访问了中国。我本人也在1986年应中华全国青年联合会的邀请首次访问了中国，当时我见到了时任全青联副主席的李克强先生。日中邦交正常化以来，日本政府实施了各种交流项目，并通过这些交流加强日中两国国民之间的相互理解。日本方面邀请许多中国的有关人士到日本访问。中国方面也邀请了不少日本青少年。日中之间有着这些青少年交流的历史。日方自2007到2011年实施了JENESYS（Japan-East Asia Network of Exchange for Students and Youth；东亚青少年大交流计划）项目。通过这一计划，日本每年都邀请包括大约2,000名中国高中生在内的约3,000人规模的中国青少年到日本访问。之后，日本在2012年实施了Kizuna project（“纽带”项目），邀请了各国的青少年到东日本大地震灾区，让他们了解灾害真实情况加深友谊。自2013年开始，日本再次积极启动了JENESYS2.0项目，正在实施包括邀请中国大陆和香港在内的东亚各国青少年到日本进行一周的访问。
问：日本政府会不会简化申请签证的手续？
答：日本方面很希望更多外国朋友到日本访问，以前的目标就是一年1,000万人的外国游客，现在已经有了一年2,000万人的新目标。其实，我本人来到中国之后，从中国朋友那里听到的最多的希望就是有关签证的事情。所以，我已经将这些想法传达给东京了。我们会认真考虑。
问：您提到，跟中方的沟通。您说您走访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但是在跟他们建立沟通渠道，有没有一些困难？
答：日中政府之间当然有沟通的渠道。但是，因为日中关系在政治上面临困难，我到中国的地方城市的时候，有的时候很难见到地方政府的领导人。不过，日中两国关系对双方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我们随时与中国外交部沟通。日本对话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
问：大使您去走访地方的时候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会不会觉得受冷落？
答：面临困难的时候，不能抱着消极的态度，否则很难做好作为大使的工作。我认为要克服这些困难，就要全力以赴，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问：您怎么去做的？
答：我刚才跟您提到的那样，传达我的真心真意，这不管在什么领域都是一个道理。外交的世界也是一样，外交工作也没有其它特别的办法。所以我继续通过各种渠道传达我的真心。
问：中国担心日本去年以来有右倾化的倾向，您怎么回应他们的担心？
答：我也知道中国媒体有很多类似的批判。但是，我希望中国媒体的朋友们能够实际去看看安倍内阁实际采取什么样的政策。二战结束之后，日本一直走和平主义的道路，安倍内阁也一样，日本的和平主义政策是不会动摇的。我希望各位不要光看媒体的片言只语。
问：大使您最喜欢中国的什么东西？
答：有很多。我本人有幸认识很多朋友，我喜欢重视缘分的中国文化。在中国有很多为了日中关系尽心尽力的人士，在中国各地能够结识他们，，让我深受感动。另外，我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相遇。比如最近，我和我的夫人一起去北京的宋庆龄故居。有一位中国高中生在那里做志愿者，用英语为我们解说。我们回去时，我向她表示感谢，告诉她我是日本大使，也给了我的名片。之后，这位高中生马上给我发邮件，里面写着“我希望日中关系能够尽早得到改善”等，她写的信令人感到温暖。
我还想介绍一下另外一个事情。上个月，我参观了北京的法源寺。有一位管理寺庙的工作人员看到我后马上跟我说，“您是日本大使的木寺昌人先生吧？”他知道我的全名让我感到很惊讶。在街上，有很多中国朋友亲切地跟我打招呼。每当此时，我都感到很高兴。
另外，我觉得中国的社会充满着活力。我无论到什么国家，都喜欢去僻静的小路散步。我经常去北京市内散步，比如，南锣鼓巷、前海、后海、玉渊潭公园等，还去过自由市场。我亲眼看到中国人很有活力地跟人聊天，跳舞，在地面写字等情景，这些都让我感到社会充满着活力。
另外，我喜欢中国人爱护老年人的爱心和文化。去年5月份，我母亲和女儿来到北京。我、我夫人和她们一起去了八达岭的万里长城。我母亲年纪大，登长城时坐轮椅。我们从长城下来的路上碰到有一段台阶。那时候，在我们旁边的一位中国年轻人马上积极帮我们抬轮椅。我们还与一群中国游客聊天，有的人对我母亲说，“您可以活到一百岁”，“祝您长寿”等等。这样的中国人的爱心很难通过媒体来传递。实际住在中国以后才会发现这些事情，所以我向日本朋友介绍我本人经历过的这些事情。我认为日中之间积极的报道还不够，所以希望媒体朋友多报道一下对方国家的真实情况。
问：您有没有在中国不太喜欢的东西？
答：如果硬要说的话不仅是在北京，我在哪里都怕很冷的天气。
© Xiao Qiang for 中国数字时代, 2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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