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昨天,日本东京地方法院对自由记者伊藤诗织(Shiori Ito)遭知名记者山口敬之(Noriyuki Yamaguchi)性侵一案作出裁决:伊藤诗织胜诉,沟口雄三被要求向女方支付330万日元(约合21万元人民币),以补偿对其造成的伤害。历时四年,这场缘起于2015年的性侵事件最终获得了日本司法系统的支持。
诗织的遭遇也许会让一部分人想起已故台湾作家林奕含。因少女时期遭到性侵,林奕含常年被抑郁症折磨。随后,她以自己的经历为原型创作了一部小说,甫一出版就受到极大关注。书中那细腻而绝望的文字使得无数读者深刻体会到了深根于亚洲文化中的性别不平等。
在遭遇不幸之后,诗织有着行动的能力,林奕含有着思想的自由。然而,你是否想过,在亚洲的某个角落,千千万万的女性正在遭受着性折磨,并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他们被自己的父母当做商品售卖给妓院,并在妓院里被强奸、毒打、关押,被迫与来来往往的客人发生性关系。文化规范会被用来控制性奴隶。女孩会被告知,如果她不合作、不努力工作,她的父母就会遭殃。各级政府、官员则对奴隶制犯罪视而不见。法律从未得到执行。一些政府官员从中索贿,另一些则经常光顾妓院。让人痛心的是,许多女孩在求助无果后,陷入震惊和麻木当中,并且渐渐忍受和服从这样的生活。她们没有控诉和书写的权利,一部分女孩甚至都来不及思考“性”究竟意味着什么,就被置于奴隶的生活中。
美国作家、学者,全球最大的废奴组织“解放奴隶”的创始人凯文·贝尔斯(Kevin Bales)深入走访了泰国的妓院,以社会人类学的视角记录了一名来自泰国偏僻地区的女孩西瑞遭受性奴役的过程,并从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各个方面鞭辟入里地分析了泰国性产业的形成及逐渐合法化的原因。凯文·贝尔斯的描述向我们暗示着:性别议题从来都不只关乎个人,其背后是资本和权力的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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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细规则见文末
鱼在水里稻在田,女儿滞留在妓院
文/【美】凯文·贝尔斯
译/曹金羽
节选自/《用后即弃的人》
用后即弃的身体
女孩如此廉价,以至于没有理由长期照顾她们。妓院在药物护理或预防方向的开支少之又少,因为身处债务质役中的女孩,她的工作时间其实很短—2至5年。那之后,女孩身上的利润基本被榨干,而最划算的方式就是丢掉她,用新的女孩替换她。没有妓院想要照顾一个生病或快要死的女孩。
妓院中被奴役的妓女,她们面临两大威胁:暴力和疾病。暴力永远存在,她们的奴役正是通过强奸、毒打或威胁加强的。这是她们成为性奴隶的典型方式。几乎每一个被采访的女孩都会重复同样的故事:作为处女,被带到妓院或第一个客人那里,任何反抗或拒绝都会招致毒打和强奸。有几个女孩报告说自己被下药,然后遭到攻击;其他人说自己在枪口下被迫屈服。直接而强有力地施加恐惧是奴役成功的第一步。被带到妓院的几个小时内,女孩们处于痛苦与震惊中。像其他被虐待的受害者一样,她们经常变得身心麻木。对于年幼的女孩来说,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创伤势不可挡。心灰意冷与背叛,她们对所发生的一切记忆模糊。
经受初次打击后,女孩的抵抗所剩无几,但暴力从未止息。在妓院,暴力和恐惧是所有问题的仲裁。无可争论,也无可求助。一个不开心的客人意味着一顿打,施虐狂倾向的客人意味着更多痛苦。为了威胁并欺骗她们,皮条客任意地让恐惧如暴雨般落在妓女们身上。如果想要免于挨打,女孩们必须满足皮条客肆意的要求。逃跑是不可能的。一个女孩说,当她想要逃跑的时候被抓了,皮条客打了她,然后把她带到审讯室。当着妓院所有女孩儿的面,皮条客和他的两个助手毒打了她一顿。这之后,她没吃没喝地被锁在一个屋子里三天三夜。当她被放出来后,随即又被安排工作。另外两个试图逃跑的女孩说,自己被扒光,皮条客用铁衣架抽打她们。无论女孩何时逃跑,警察永远是抓奴隶的,一旦被他们抓到,被送回妓院之前,先是被他们毒打或虐待。对大多数女孩来说,她们很快就明白了根本无路可逃,她们想要获得释放的唯一希望是讨好皮条客,并且不管怎样都得还清债务。
随着时间的推移,困惑和怀疑逐渐消失,留下恐惧、顺从,以及意识与肉体的分离。现在,女孩尽一切努力来减轻痛苦、适应生活,它意味着每天被15个男人使用。对此的反应有多种形式:嗜睡、攻击、自我厌恶和自杀、困惑、自虐、压抑、完全的精神病、幻觉。被解救并带到庇护所的姑娘都有以上症状。康复工作者报告说,女生情绪不稳定;她们无法信任人或建立关系,也无法了解妓院之外的世界,更不会学习和正常发展。不幸的是,心理咨询在泰国几乎不为人所知,因为有很强的文化压力来隐藏任何心理问题。从妓院拯救出来的姑娘,只能得到很少的治疗。这种经历的长期影响尚不清楚。
但可以清楚地描绘出女孩所遭受的身体疾病。有许多是通过性传播的疾病,妓女最容易感染。多重感染损害了免疫系统,使其更容易感染。如果疾病影响到了她们性交的能力,这些疾病就会被治疗,但严重的慢性病则被置之不理。避孕同样经常伤害女孩。为了让她们不间断地工作,一些奴隶持有者会亲自散发避孕药,每月克扣安慰剂。这样,女孩们完全停止了行经,每月会多工作几个晚上。有些女孩一天吃三四片避孕药,另有一些会直接由皮条客或会计带去注射避孕针。所有女孩可能共用一个针头,这使一个女孩的HIV感染另一个女孩。怀孕的女孩会被送去堕胎。因为在泰国堕胎是违法的,这又成了偷偷摸摸地手术,带着明显的风险。有些女性怀孕期间还要工作,因为一些泰国男人想要跟孕妇发生性关系。孩子出生后可能由妓院带走并卖掉,而妈妈又马上被投入工作。
毫不意外,艾滋病在奴役妓女中大为流行。泰国是世界上的艾滋病高发区之一。政府承认的官方数据是80万个案例,但健康工作人员声称,数字至少是现在的两倍多。从1997年开始,一场减少艾滋病感染的战役取得了显著成效。尽管目标是在商业性交易中100%使用避孕套,但事实上要打个折扣,男性和妓女之间仍然存在稳定的交叉感染。12其感染程度已经超过了性工作者和吸毒人员,在某些地区高达50%。今天,艾滋病感染增长最快的群体是妻子们,她们往往是因为丈夫光顾妓女而受到感染。在一些贩卖女性成性的农村地区,感染率超过20%。最近的研究表明,女孩年龄越小,越容易感染HIV,这是由于阴道黏膜发育不良。尽管政府分发避孕套,但一些妓院并不要求她们使用。许多年轻女孩对艾滋病及其传播途径所知甚少。有些人觉得使用避孕套太痛苦了,因为她们每晚要为10—15个男人服务。事实上,反复使用避孕套会导致阴道磨损,这会增加下一次无保护性行为发生时感染HIV的概率。即使在出售或要求使用避孕套的妓院里,女孩也不能强迫客人使用。大多数北方村庄都住着年轻女孩和妇女,她们从妓院回到家,死于艾滋病。在那里,她们有时被躲避,有时被赶出村庄。在慈善机构和政府的帮助下,成立了一些康复中心,她们能够与前妓女或艾滋病阳性患者一起工作,但这只占需求的一小部分。对于大多数这样的女性来说,妓院之外并无生活,因此有些本有机会离开的女孩也会选择留在妓院。
现在,我们不适合做任何事了
政府会时不时地突袭检查妓院,并将所有女孩羁押。这么做只是为了表演,报纸报道和外国人的兴趣使它成了必要。在这样的突袭过程中,妓女们就得避着点警察。因为警察通常为奴隶持有者效力,女孩们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她们不会被释放。这些行动过程中拍摄的视频显示,女孩们因为恐惧和震惊而麻木,她们木木地坐在展示厅或者警局牢房里。有时候,她们会被带到紧急救助中心,但是康复工作者很清楚,不可能避免她们中的一些人重回妓院。一位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解释道:“当女孩第一次被带过来时,我们对她们说,‘不要因为想要离开而打碎任何窗户。看,我们所有人都要去医生那里做检查,门是开着的,如果你想走就走吧’,没必要违背她们的意愿控制她们。”
奴隶和奴隶持有者的复杂关系有助于解释,为何在经受如此多残酷对待后,年轻的妓女仍会跑回妓院。从旁观者角度看似乎很简单—一 一个人通过暴力控制另一些人,拿走后者的自由。但是奴隶们还得继续活下去,她们必须找到适应奴役状态的方法。可想而知,任何对恐怖的适应,本身就极为恐怖。她们的反应反映了心理学家R. D. 莱恩(R. D. Laing)的话,他宣称有些精神疾病是“为了在不适于生存的条件下生存而发明出来的”策略。在妓院中,大概半数性奴堕入一种震惊与回撤状态;另一半则找到了更积极的适应方式,其中可能包括对皮条客或奴隶持有者的认同。这种顺从和让步的好处是减少妓女所承受之暴力。一旦逃跑看起来毫无希望,任何能够带走痛苦并让生活变得可以忍受的行动或服从都是可行的,不管它是多么的可耻或毫无逻辑。一个女孩究竟是适应或是回撤,取决于她在到妓院之前对那里的生活知道多少。一些父母承认他们非常清楚女儿被卖了之后会遭遇什么。一些女孩知道她们可能会成为妓女,并且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些女孩,适应可能会简单些。另一些女孩,尤其是年轻的、期待会是在工厂或饭店工作的女孩,她们或许听说过妓女,但对妓女做什么一无所知。对于这些女孩,殴打和强奸带来粉碎性的影响,而她们的反应便是陷入震惊和麻木之中。
她们所生存的世界就像集中营,在这里只有有绝对权力的人和没有权力的人。奖惩皆源于一处—皮条客。女孩们经常发现,与皮条客建立良好关系是个不错的策略。尽管皮条客都是些暴徒,但他们仍然需要些控制的方式,而不仅仅是暴力。他们善于管理,善于培育不安全感与依赖。有时,为了增加女孩的服从和依赖,他们会温情地对待她。文化规范也被用来控制性奴隶。女孩会被告知,如果她不合作、不努力工作,她的父母就会遭殃,也会被告知债务如何到她肩上,并且必须偿还。服从与接受家庭责任的必要一再被灌输。泰国的性角色被清楚地界定,女人被认为是不善社交的、缺乏判断力并善于服从的,正如这些女孩经常听到的那样。她们的宗教同样有助于这种管控。泰国佛教认为,每个人都必须忍受今生的痛苦,以偿还过去累积的业债。这样的信仰鼓励女孩们转向内心,因为她们意识到肯定是上辈子犯了可怕的罪孽,她们遭受的奴役和虐待都是罪有应得。她们的宗教促使她们接受苦难,向它妥协,并与她们的命运和解。
结果这些女孩变成了自愿的奴隶,可靠而听话。当我见到西瑞时,她正好跨越抵抗与服从之间那条不可见的界线。尽管只有15岁,她已经服从于作为妓女的一生。她解释道,这是她的命,她的业,她每天都在向佛祈祷以求宽恕。在过去,她还一直努力逃跑,而现在她只想挣回足够的钱,以便能够在她的村子里建起房子。她的愤怒与怨恨消失殆尽,她欣然接受皮条客的需求,并为自己的长相和高价自豪。抵抗消失了,现在她被允许离开妓院去逛寺庙。在对西瑞的控制中,皮条客有一个得力帮手:她的母亲。我们到的时候,西瑞的母亲已经在永昌妓院待了一段时间。她应皮条客的要求,在西瑞手术后(尽管她不肯告诉我们是什么手术,她强调说手术花了自己10000泰铢)从村子里过来。皮条客担心西瑞康复期间会想跑掉,她的母亲对此种想法提供了强有力的阻止,在提供基本护理的同时一再跟西瑞强调她的责任,以及向妓院和父母偿还债务的重要性。皮条客适时让西瑞回家休假,正如他对其他女孩一样。不用担心她们会跑掉,因为她们知道皮条客总会在村子里找到她们;她们确信,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对全能的皮条客的信仰从其他方面得到支持,更远一点的是,每个女孩与奴隶持有者和国家的关系。从每天到妓院的警察,到地区的警察局长,再到警察局长必须对其负责的上级领导,甚至到各级政府,整个国家机器就是奴役机器。并不是说警察或政府直接奴役了妓院的女孩,而是说他们提供了保护的体制,使得奴隶持有者得以实践奴隶制。各级政府、官员对奴隶制犯罪视而不见。法典上整套的法律从未得到执行:它们禁止拐卖妇女、卖淫、嫖娼、未成年人性虐待,禁止建立妓院、绑架、强制劳动、债务质役以及奴隶制。一些政府官员从中索贿,另一些则经常光顾妓院。其结果便是一套非官方却高效的国家体制在推行性奴隶制。皮条客的权力被警察的权力大大增强。泰国总理川·立派(Chuan Leekpai)1992年承认“如果那些有武器并能执行法律的人不参与其中,那么性奴隶制的问题将会大大减小”,但他又补充说,“如果这个问题不可能被解决,我将不会命令当局解决它”。1992年之后,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警察的涉入增加了。
川发表这些言论的当天,宋卡府便发生了谋杀惨案,后者将警察与妓院老板之间的关联公之于众。帕萨瓦拉·萨姆瑞特(Passawara Samrit)—来自清迈北部城市的年轻妓女,被发现死于割喉。在收到来自皮条客和警察的死亡威胁后,萨姆瑞特从妓院中逃了出来,逃到当地医院寻求帮助。医院员工将她送到了位于宋卡府政府办公楼的福利部门。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当她还在福利部门时,萨姆瑞特去了趟厕所,然后便消失了。她的尸体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大量的报道使得警察局难以包庇凶手,在一个月的调查后,起诉了六个人:两名省级官员、两名警察、妓院老板的女婿和皮条客。一份议会的调查发现,当地警察局经常从妓院老板那里收取贿赂。调查之后,20名警察因为失职并“允许坏事发生”而被调离岗位。
注:题目为编者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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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度全面揭示奴隶制在当代的全新形态
实地考察泰国妓院、巴西木炭营
巴基斯坦砖窑、印度农场……
以令人惊骇的个案研究呈现残酷的新奴隶制
用后即弃的人:
全球经济中的新奴隶制
[美] 凯文·贝尔斯 著
曹金羽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赠书数量:3本
内容简介
如今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奴隶制都是非法的,因此对于许多人来说,奴隶制早已终结。然而,仍有超过2700万奴隶被困在这个残忍的制度中,使我们对其视而不见的正是关于奴隶制已经灭亡的常识假定。
从泰国的妓院到巴基斯坦的砖窑,再到巴西的木炭营,凯文·贝尔斯深入世界各地的奴役活动现场,用实地考察揭示当代新奴隶制的出现及其可怖的运作方式。今天,大多数奴隶制隐藏在欺骗性劳动合同的面具之下,公认的劳动关系体系被用来合法化并掩盖奴隶制。不同于旧奴隶制,在新奴隶制中,奴隶不再被视为一种长期资产,相反,他们是如此廉价,因此无须照料,只不过是用后即弃的一次性工具。
贝尔斯笔下生动的个案研究不仅呈现了奴隶、奴隶主、警察和政府官员的真实面貌,还深入剖析了使新奴隶制得以生长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背景,以及其与全球经济错综复杂的联系。此外,《用后即弃的人》为对抗新奴隶制提供了一系列建议,给出了一些成功的案例,是第一部为我们指明在全球经济下如何废除奴隶制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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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草尉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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